徐金凤 文学院副教授
(一)陈宝琛其人
陈宝琛(1848—1935),字伯潜,号弢庵,晚号沧趣老人,福建闽县(今福州市)螺洲人。螺江陈家号称“福州科甲第一家”,其曾祖父、祖父、父亲还有他本人都是进士,他的曾祖父刑部尚书陈若霖是有名清官。陈若霖之后,五代都有人中进士、举人,综计明清两代,陈家中进士二十一名,举人一百零八名。陈宝琛与几个胞弟还有“六子科甲”、“兄弟三进士,同榜双夺魁”之谓,成为螺江陈氏家族的殊荣。
陈氏十三岁进秀才,十八岁中举,二十一岁登同治七年戊辰(1868)科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同治十年(1871)授编修,十三年(1874)被提拔为翰林院侍讲,充日讲起居注官、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他当时是“清流党”主要成员,为慈禧所恶。中法战争后以参与褒举唐炯、徐延投统办军务失当的罪名,部议连降九级,从此投闲家居达二十五年之久。赋闲期间,他热心于在家乡“办学兴教”的事。光绪三十三年(1907)11月17日,在他的主持下成立福建优级师范学堂(今福建师范大学的前身),为首任监督(即校长)。他认识师范教育在当时的重要性为学堂题联:“化民为俗其必由学;温故知新可以为师。”此学堂是全国最早创办的师范大学之一,发展迄今已成为享誉海内外全国屈指可数的几所百年学府名校之一。他还创办一大批中小学,成为福建近代教育的先驱人物。宣统元年(1909),他补复原官,升任帝师。著有《沧趣楼(福州故居名)文存》、《沧趣楼诗》等。
(二)陈祥耀教授对陈宝琛诗歌的评价
陈祥耀先生,字喆盦,1922年生(明年就高达一百虚岁),福建泉州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是学者而兼诗人和书法家,饮誉海内外的国学名师。他长期在陈宝琛首创的学府中服务。他在进入我校之前,又对清诗的研究发生浓厚的兴趣。因此,他对清末的福建“同光体”的著名诗人陈宝琛也就有了一定的研究和认识。
所谓“同光体”诗歌派别,是清末民初由陈衍等人受当时“宋诗派”(代表人物程恩泽、祁寯藻、曾国藩、郑珍等)的影响而发展鼓吹起来的。(“同光体”诗人作品,多作于同治、光绪时期,但陈衍所著《石遗室诗话》,则在民国元年连载于梁启超主编的《庸言》杂志而开始流传。)“同光体”的系统理论之建立,是福建的陈衍。而陈衍《石遗室诗话》说这派“清苍幽峭”的代表作家是福建的郑孝胥,“生涩奥衍”派的代表作家是江西的陈三立。福建“同光体”的三个主要代表人物:陈衍、郑孝胥、陈宝琛。陈衍成为理论大师;郑孝胥又是创作有特殊风格的代表人物,诗名卓著。陈宝琛便被此风压下去,世俗不大认知,以为他是三人中创作较差的人物。经过我们征询,陈祥耀教授的回答,发现陈老师对陈宝琛的诗歌、书法创作的看法,都有和他人不同之处。以下我们就把陈老师的意见,整理成文。
陈老师在1949年,虚岁28(下述岁数,皆算虚岁)时,应泉州一个诗社——温陵弢社的命题,做了《论闽诗绝句》十七首。其中有三首:
神寒骨重弢庵字,诗笔沉潜亦似之。
谁解哀时饶血泪,风华绝代《感春》词。
(论陈宝琛)
诗从幽夐见巍峩,大笔淋漓写擘窠。
双绝自矜饶霸气,可怜晚节竟蹉跎。
(论郑孝胥)
著述篇章逾《箧衍》,流传诗话压仓山。
石遗老笔纵横甚,一着高人气度闲。
(论陈衍)
第一首说陈宝琛诗作的特点有二:①用笔“沉潜”,即比较深沉、含蓄;风格特点和他的字一样,是“神寒骨重”,这是古近人都很难做到的;②他的《感春》诗是内容的“哀时饶血泪”与形式的“风华绝代”的对立统一,这也是世人很难深入理解的绝妙技巧。第二首说郑孝胥书名很高,又善写“擘窠大字”,其润笔索价之昂贵,在当时也是少有的;他的诗书都比较雄健,但带有“霸气”,自矜为“双绝”,而“幽夐”与“巍峩”,还不能做到完全的融合统一。晚年走上“失节”、“蹉跎”的不归之路,更是可叹。第三首说陈衍编集《近代诗钞》,其内容比清初陈维崧所编《箧衍集》更为丰富,他的《石遗室诗话》,流传之广或不如清初袁枚所著的《小仓山房诗话》,而层次、见解却有超越之处。他自己的诗,虽颇“纵横”、婉曲,但第一妙境,只是“气度”之“閒”不易及。
比较三家,并不以陈宝琛于郑孝胥、陈衍二家有逊色;相反的,还认为他有一些佳作是二家所不曾做到。陈先生最赏识的陈宝琛佳作,是下面两题。
《感春四首》,这四首诗的内容,陈衍的《石遗室诗话》已有明显的指点,陈祥耀老师在上海辞书出版社的《元明清诗鉴赏辞典》中,也写了对第一、三首的鉴赏,现抄录原诗并略附述其内容于下。它写的是光绪二十年(1894)“甲午中日海战”开始到二十一年清廷因战败而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和约”的事。
一春谁道是芳时,未及飞红(喻战败)已暗悲。雨甚犹思吹笛验,(以《述异记》载周穆王想用吹笛制止大雨打下落花的蠢事,喻清廷腐败已极,犹想求救于战胜。)风来始悔树旛迟。(以《博异志》所载崔玄微想以朱旛护花的典故,喻战争一来,补救无及。)蜂衙撩乱声无准,(喻清廷群臣争论不休。)鸟使逡巡事可知。(用《山海经》西王母派“青鸟”出使的典故,喻清廷派张荫桓等赴日议和,日人不接受;改派李鸿章,李又迟迟不行。)输却玉尘三万斛,(用《玄怪录》典故,喻清廷赔款之多。)天公不语对枯棋。(枯棋,死棋。喻清光绪帝对战败死局,无应对良策。)
阿母欢娱众女狂,(喻慈禧移海军部分经费建颐和园,又想作六十寿庆。)十年养就满庭芳。(《满庭芳》,词牌名,此借用。句指李鸿章经营北洋海军多年,经费被挪用,舰艇数量虽多,而设备很缺陋,故一战而败。)谁知绿怨红啼景,便在莺歌燕舞场。(海军战败,伤亡惨重。慈禧及腐败权贵,犹不忘享乐。苏轼《披锦亭》诗:“烟红露落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处处凤楼劳剪彩,声声羯鼓促传觞。可怜买尽西园醉,赢得嘉辰一断肠。(喻京师颐和园附近,都布置庆祝景观,战败而庆寿之事,也大大扫兴。)
倚天照海倏成空,脆薄原知不耐风。(喻北洋战舰规模虽大,但“脆薄”不耐对敌作战。)忍见化萍随柳絮,(喻战船在海上破碎,如柳絮落水化萍。)倘因集蓼毖桃虫。(《诗经·周颂·小毖》以“桃虫”称鹪鹩,谓其长大后能为患。蓼,苦菜。集蓼,处于苦境。谓处苦境须防大患。毖,慎记。喻清廷应从此次战败,吸收教训,记防外患。)到头蝶梦谁真觉?(以《庄子·齐物论》庄周梦中化蝶典故,喻清朝统治者还多未觉悟。)满耳鹃声恐未终。(用邵伯温《见闻后录》闻鹃声而思防止“南人作相”的典故,喻清廷官僚分南北派的成见还未终止。)苦倚桔槔事浇灌,绿阴涕尺种花翁。(桔槔,引水器。因落花之惨,使绿阴中的种花翁,痛苦而涕流三尺”。《石遗室诗话》谓“种花翁”当指北洋大臣李鸿章;然谓泛指痛心的爱国者亦通。)
北胜南强较去留,泪波直指海东头。(北胜南强,原指“洛阳牡丹”与“岭南茉莉”,典出陶縠《清异录》。此喻《马关条约》割辽东半岛与日本,俄德法三国出于自己的利益,逼日人退还北方的辽东半岛,却让日人占领南方的台湾与澎湖。)槐柯短梦殊多事,(以李公佐《南柯太守传》梦境短促的故事,喻唐景崧等建立台湾民主国,短时便失败。)花槛春移不自由。(喻李经方充割台使,在舰中签字。)从此路迷渔父棹,(此句用陶潜《桃花源记》渔父迷路的故事,以喻中国失去南通台湾诸岛的领土之路。)可无人坠石家楼。(典出《晋书·石崇传》写绿珠的报答石崇而坠楼的故事,以喻为悲愤国事而死者少。)故林好在烦珍护,莫再飘零断送休。(喻尚存国土,莫再轻意断送。)
《次韵逊敏斋主人<落花>四首》,写清朝灭亡,而政权落入袁世凯之手的感慨。落花,隐喻自己及其他清臣。
楼台风日忆前时,茵溷相怜等此悲。(喻清朝亡国前,朝臣境遇不同,今日则同样遭悲痛。茵,褥席。溷,粪坑。翻茵落溷,指好坏不同的境遇,语出《梁书·范缜传》。)着地可应愁踏捐,(以落花受踏损,喻人受到损害。)寻春祇自怨来迟。(喻自己回朝,时机已久失。)繁华早忏三生业,(三生,指过去、现在、未来三世。喻自己的家族和本人久受清廷的恩惠。)衰谢难酬一雇知。(指自己衰老回朝,难以报答清帝一雇的知遇。)岂独汉宫传烛感,满城何限事如棋。(唐韩翃《寒食》诗:“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借此典故,以喻此时不但少数权贵,感到丧失特殊待遇,城中也有许多事变化如棋局。)
冶蜂痴蝶太猖狂,不替灵修惜众芳。(灵修,指帝皇。众芳,指正派朝官,语出《楚辞·离骚》。二句指小人陷君子,如依附慈禧的党羽,陷害维新派。)本意阴晴容养艳,那知风雨趣收场。(以本来盼望天气阴晴和调,能养好花,不料它却被大风雨一扫收场,喻革命军起,清朝很快灭亡。趣,同促。)昨宵秉烛犹张乐,别院飞花已命觞。(辛亥革命成功,孙中山先生为求和平安定,主动把中华民国大总统职位让给袁世凯;并订“优待条例”,使宣统以逊帝仍居紫禁城故宫。袁世凯藉口不到南京就职,把政府机构设在中南海。上句写溥仪仍在故宫过小皇帝生活,下句写袁政府已在“隔墙”的中南海排起“命觞进食”的帝皇般的场面。)油幕彩旛竟何用,空枝斜日百回肠。(油幕、彩旛皆指护花器物,却不能起护花的实际作用。花落只剩空枝,使人只能在“斜日”中感叹。喻当时北京政治形态和作者心情。)
生灭元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以“色即是空”的佛家语,写纵使美能“倾国”的好花也要在“东风”中掉落,以喻清亡之事。)唤醒绮梦憎啼鸟,罥入情丝奈網虫。(要想唤醒美梦的啼鸟空啼无用;对落花有情留恋的小虫,也只能被挂在“空枝”的蛛網上。喻有些遗臣的无聊奈活动。一解“憎啼鸟”句为喻清室灭亡前不能倾听诤谏声音。)雨里罗衾寒不耐,春兰金缕曲初终。(春兰,用《楚辞·九歌·礼魂》:“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词。金缕,用《金缕曲》名。两句写清室亡国后凄凉情态。)返生香岂人间有,除奏通明问碧翁。(喻清室亡后不能恢复,向上天哭诉也无用。通明殿,指天上玉皇的金殿。碧翁,指天帝,典出陶穀《清异录》。)
流水前溪去不留,余香骀荡碧池头。(以落花余香虽荡漾不散,终随流水流去。喻清室亡不能返。)燕啣鱼唼能相厚,泥污苔遮各有由。(以落花受燕含鱼吃,未必能有厚待;泥污苔遮,所遇也相去不远,喻清室及其遗臣的历史命运。)委蜕大难求净土,伤心最是近高楼。(上句说好花身落,难求净土。下句,用杜甫《登楼》“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典,写自己身如落花,而最伤心的是曾经身近“高楼”,即指曾为溥仪帝师。蜕,皮壳)。庇根枝叶从来重,长夏阴成且小休。(以花的根叶关系,喻清室根本已断,只能暂且安息于紫禁城中以求保全身家,不能再作其它妄想。)
这题诗第四首的末四句写得最好。杜甫的“花近高楼伤客心”,是感物起兴,由见花而伤国势,以直写见气势,所谓“赋而兴也”。这诗的“伤心最是近高楼”,是借用前人的典故,几经曲折变化而写出自己作为帝师的特殊身世和难以排遣的特殊感情,既切落花,又如恩格斯所说有独特个性的“这一个”,移在他人身上不得。已经从一般的比兴进入更高层次的寄托。陈宝琛作为清室遗臣的特殊身份,他诗中为清室之亡带着伤感之情,是其政治烙印中的历史局限性。但诗中只有讽刺袁世凯的话,没有骂民国的话。“庇根”二句明指清室根本已丧,清帝只能安于局守紫禁城小朝廷的现状,不能妄想复辟,妄想其它,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
陈宝琛这两题诗,字字写春光,写落花,句句是咏物,又句句是写当时现实及自家身世,以完美的咏物诗形式,装进深切的咏史诗内容,无不切,也无不离。这种功夫,在郑孝胥、陈衍的诗篇中,还看不到。所以陈祥耀教授认为三家诗各有特色;宝琛诗的成就不在两家之下,且有超过的地方。这是陈老师的自家见解,不同于一般时论之处。这种诗既不失杜甫诗的现实主义精神,又发展了李商隐咏史诗的声色和技巧。以“绝代风华”的典丽,寓沉郁哀婉的深情,兼唐兼宋,独到难能。他后来在所著《中国古典诗歌丛话》中引陈衍评陈宝琛的话:“肆力于昌黎(韩愈)、荆公(王安石),出入于眉山(苏轼)、双井(黄庭坚)。”引陈三立的话:“感物造端,蕴藉绵邈,风度绝世,后山所称韵出百家上者,庶几遇之。”他自己说:“既得南北宋之清峭,又兼中晚唐之风致,不见刻意求工之痕迹,雅步从容而神理缜密,最得‘蕴藉绵邈’之妙。”前后评语,本质上都是一致的。
(三)陈祥耀教授对陈宝琛书法的评价
我们福建师大文学院原中文系有个毕业生名叫郭招金,毕业后任职至中国新闻社社长退休,近年和陈祥耀教授有个《答问录》的对话稿子,还没有编成付印。陈老师在《答问录》中告诉郭招金同志说:他幼年学书,“描红”后,家里买一本通俗、便宜的石印黄自元字帖供他“描黑”(用薄竹纸蓋着字帖写黑字),过了一段,再买一本也是石印的欧阳询《九成宫醴泉铭》字帖给他临写,不再描黑(因为价钱稍贵,怕描黑损坏字帖)。黄自元的字也是学欧阳询的,所以他幼年受欧体字有较深的影响,上小学以后,才自己选帖,再学颜真卿、赵孟頫、董其昌等人的字。但自少至长,又看了不少学欧体书家的字迹。他觉得清人学欧体字的人很多,最著名的是黄自元和乾隆皇帝第11子永瑆。黄字最工整,但较板滞、平庸;永瑆字较灵活,但学欧体不甚固似。后来看到陈宝琛的欧体楷书,便觉它对欧体既能固似,又能超脱,成就超过黄、永二家。再看到陈宝琛融合欧体与黄庭坚(山谷)体的行书,更为喜欢、佩服,产生了陈书高在“骨重神寒”的印象。
福建三个“同光体”的诗家代表人物,同样都是书法家,这一点也是陈老师的自家见解,书法界也多没有认同。文学界认为诗是郑孝胥第一,陈衍第二,陈宝琛第三的较多;陈老师认为陈宝琛可能居第一,已见上文。书法界认为书法也是郑孝胥居第一,陈宝琛居第二的人较多,更多的人以为陈衍谈不上书法家;陈老师则认为陈宝琛和郑孝胥的书法难分一、二,陈衍也是书法家。
陈老师的看法,大抵根据如下:
①郑孝胥的字,帖字受苏东坡(轼)的影响最大,但他创造的字体,又深受“碑学”的影响,特别是直接从清人张裕钊的碑体字化来(这一点郑氏自己讳言,他人也没有指出。)他兼取碑、帖,融合得好,自成一体,与前人皆不相类。写得好的楷书,既雄健又创新,如《济众亭记》一类碑帖,别人很难学到。但他的行书过于率意和做作,时有败笔和“耸肩”,横霸中常带恶俗气,这一部分又使世人常能学其字,假其字。正高的造就不广传,恶俗气象却流衍,这是大的缺憾。所以虽书名甚盛,用功亦深,然瑕疵却又不少。
②陈宝琛的欧体楷书写得较一般的,是工整有力而不平俗,写得好的能见自家特性的是“骨重神寒”。学欧字能做到骨重者已少,能做到“骨重”,而兼“神寒”的更少。“寒”字既得梅竹的清香耐寒的高冷气概,又是他深入“同光”诗格的意境反射。他融化欧黄书体为一的行书,既有骨力,又很饶秀韵,使人一看便感到很美,又觉轻鬆自然。但如果进一步鉴赏,它既得欧的劲气,黄的曲致,又能以“秀韻”把两者掩入其中。它的秀韵是欧的劲气中的秀韵,黄的曲致中的秀韵,不是赵(孟頫)董(其昌)轻快俊逸中的秀韵,这一点,细观《醴泉铭》与《松风阁》佳本便可领会。还有一点,更是较少人注意到的,它的“秀”是“腴润”的“秀”,不是清瘦的秀。这个腴润来自何方呢?他觉得来自出人意外的是颜(真卿)书,他说你深看《多宝塔》、《麻姑仙壇记》的横笔长捺,便能找到它的奥妙渊源。则他行书还兼有颜的因素,这也是陈老师的细心独得。
③郑孝胥、陈衍是比较注重创新形态的,其字变化较显而易见;陈宝琛比较不求新貌,其变化是较微而需要深探而后才能认得的。
④陈衍的字是力求创新的,他的创新是瘦而奇,瘦得像宋徽宗的“瘦金体”。但“瘦金体”太率意,奇中太怪,又带俗。陈衍的瘦笔,避俗避熟,使人看起来很生疏;他写字大概用功不够深,所以笔路还不稳固,时有败笔,使人不大容易体会他的美感和难度。其实他字的新奇,境界颇高,难度亦大,实在也是一个书法家,可惜功夫用得不稳固,完美之作较少,使世人不能认识他的用心与成就。他早年为钱仲联先生的《梦苕盦诗》题签的四个字,写得很完美,后来钱先生把“梦苕盦”三字,放大作为斋名,挂在书斋中。看到这三个字的人,便可以认识陈衍也是肆力创新、造境颇高的书法家。
最后,引用近人张宗祥《论诗绝句·座师陈弢庵》的一首诗及其注语,以供参考。
闽海书家半法黄(庭坚),老人(指陈)神味最安详。不为怒目金刚态,自有书诗气韵长。注:清末闽省诸书家效山谷者多,弢老亦居其一。不刻画求是而韵味清远。以比海藏(郑孝胥),气魄虽弱,而风趣实异。
2020年6月完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