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金凤
陈祥耀先生，字喆盦，1922年生，福建泉州人。他是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已九十四岁高龄的教授，一生以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的教研事业而知名。他还是擅长古体诗歌创作的诗人和独具苍劲老成风格的书法家。陈先生于1936年至1938年春季在泉州梅石书院昭昧国学讲习所读书，打下扎实的国学基础。1938年秋季至1940年，昭昧改办高中，他仍在校。1941年至1942年和1946年在著名的无锡国学专修学校上海分校就读。（1943年至1945年因避日军侵入上海租界，停学回泉州）1945年，他在泉州作《怀人绝句》组诗，除方孝岳先生一人外，所怀都是国专的老师，有校长唐文治，教授王蘧常、钱仲联、吕思勉、周予同、蒋伯潜、郝昺衡、鲍鼎、胡曲园、朱大可等人。唐校长文治（1865—1954），是近现代著名教育家、国学大师。在清末以农工商部侍郎署理尚书，丁忧后辞官在上海兴办工业学校、南洋大学，后改名为交通大学。他担任工业学校、南洋大学校长十余年。眼睛失明后，在助手的帮助下，又创办无锡国专，担任校长。抗日战争时期，他先随国专原校迁移湖南、广西等地，后又在上海租界续办分校。他身任校长，又亲自任教多门课程。陈祥耀先生修过他执教的《论语》、《孟子》、《易经》的课程。有一次，唐校长在他的《易经》考卷上批有“吾道其南”四个字，可见他受唐氏的赏识。
本文记述陈先生与“国学”大师钱仲联的师生情谊，先说钱钟联教授（1908—2003），号梦苕，浙江湖州人，祖父逝世，随祖母入住江苏常熟舅祖翁同龢家，因著籍常熟。改革开放以后，他为苏州大学终身教授，博士生导师。1926年他以第一名毕业于无锡国学专修学校，曾在上海大厦大学任教。1934年，他26岁时返回母校无锡国专执教。1942年之前，他已连续发表《梦苕庵诗话》、《梦苕庵诗集》、《人境庐诗草笺注》（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等书，成为知名教授。祥耀先生就学期间，修过他的《基本文选》、《诸子概论》、《诗文习作》课。在《诗文习作课》上，钱老对学生的要求很严格，诗文必须在课堂上写，当场交；未完卷的草稿要由他签名，补交时和謄正稿一起交。陈祥耀先生任过班长，代钱老收发同学的作业。他在国专念一年级时，获得全校作文竞赛第二名；二、三年级都获得第一名，因此和钱老接触较多。他的《怀人绝句》怀钱老的诗是：“瘦刻偏能雄丽兼，虞山（指钱）诗格最精严。别来多少沧桑恨，犹自心香瓣礼添。”抒发作者尊敬师长的情怀，赞美钱先生“瘦刻、雄丽”两能相兼的精严诗格。
钱老在苏州大学任教时，担任明清诗文研究室主任，在外担任过中国韵文学会名誉会长及所属中国诗学研究会理事长。1981年钱钟书力荐他为全国首批博士学位研究生导师，被尊为“国学”大师，传为佳话。这时，他的《韩昌黎诗系年集释》、《李贺年谱会笺》、《剑南诗稿校注》、《后村诗词笺注》、《鲍参军诗集注》、《沈曾植诗校注》、钱谦益《初学集》、《有学集》校点、《吴梅村诗补笺》、《清诗三百首》、《清诗精华录》、《近代诗选》、他主编《清诗纪事》、大型丛书《清文举要》、《梦苕庵清代文学论集》等已先后出版；此前他还参编《中国历代文论选》、《历代论诗绝句选》等。而陈祥耀先生无锡国专毕业后，曾任中学教师，后任国立海疆学校（今福建师范大学前身校之一）讲师，1954年之后长期在福建师大中文系执教，担任过中国古代文学教研室主任。主要著述刊行者有《五大诗人评述》（福建人民出版社）、《中国古典诗歌丛话》（台北华正书局）、《清诗精华》（人民文学出版社）、《唐宋八大家文说》（福建教育出版社）、《喆盦文存》（福建教育出版社）、《喆盦诗集》（海峡文艺出版社）和《喆盦诗合集》（北京华艺出版社）、《诗词例话》（江苏凤凰出版社）等，又有《喆盦书法选》一至六集（福建美术出版社）出版。钱仲联教授评《五大诗人评述》是“爱不忍释”；评《喆盦诗集》是“妙绪纷披，挹之不尽”。
陈先生于1984年赴苏州参加全国清诗讨论会，与钱老教授久别重会，撰写《清诗讨论会喜晤梦苕师》一诗：“卌年远别历沧桑，问字人来鬓已苍。独愧逢时艰换骨，还教感旧欲迴肠。笺诗世共沾膏馥，琢句谁同守瓣香。重喜吟壇亲謦欬，可能憑仗探微茫。”这一年钱师76岁。师生谊重、悲喜交集之情溢于言外。
陈祥耀先生早在泉州读书时就研究清诗，进入无锡国专更受钱老的教益。解放后，人民文学出版社约福建师大中文系编著《清诗选》（1984年初版、1997年再版、2009年三版），他与黄寿祺教授共同担任主编。
1984年我国编著《中国大百科全书》，其中《中国文学卷》由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承编。各朝代的文学总述条目，写作人选比较慎重考虑，大部分由所内专家承担；所外人士，钱老应聘撰写《唐代文学》、《唐代文》的概述。《唐代诗》概述由马茂元、陈伯海两人撰写。《清代文学》、《清代文》、《清代诗》的概述，由陈祥耀先生应聘撰写，他并担任元明清分支的编辑成员，负责编辑清代诗文词条目。当编委会正副主任评审陈先生所写的概述时，作为编委会副主任的钱仲联先生参加讨论，他对陈文加以肯定，讨论后一字不改地采用。《中国大百科全书》八十卷，由胡乔木任主编，1986年出版。它是我国第一部大型综合性百科全书，具有权威性。该全书获得第一届国家图书奖荣誉奖。
1998年，苏州大学为钱老庆祝九十寿辰，陈先生撰写《寿联》：“著作何止等身，所发扬，上起鲍参军，下迄黄公度；诗人而兼学者，其遐寿，已逾陆务观，再超沈归愚。”“鲍参军”，指南朝诗人鲍照，曾任刑狱参军，钱老著有《鲍参军集注》。“黄公度”，指清末诗人黄遵宪，字公度，钱老著有黄氏《人境庐诗草笺注》。当年钱老已届九十高龄，所以下联称遐寿。“已逾陆务观”，指南宋诗人陆游，字务观，享年85岁。“再超沈归愚”，指清代诗人沈德潜，号归愚，享年97岁。这里是祝钱梦苕先生长寿百年。联文博得与会人士称赞写得很“雅切”，想不到钱老后来逝世是年登九五。
2003年，苏州大学又为钱仲联教授举行九十五寿辰的庆祝会，陈先生又撰联庆祝云：“自昔真命世诗人，曾无著述能同富；当今大师级学者，犹少康年得比高。”并亲赴苏州参加庆祝会。离开苏州后，陈先生又寄诗给钱老：“重向江南胜处行，烟波万顷太湖清。师门嘏祝期颐近，翰苑星欣斗极明。命世知音凋旧雅，传灯得髓望时英。归程奈是匆匆别，回首金阊不尽情。”钱老恰好因病住院，出院后回信说：“读此诗如读枚乘《七发》，使病情为之一减。”可惜钱老2003年12月4日逝世，两人再没有见面和通信的机会。
陈祥耀教授在有幸参与钱老九十五大寿的学术讨论会时，发表了题为《读〈梦苕庵诗存〉》的论文，称赞钱老的诗作，出入百家，植骨杜韩，涵情义山，取炼于柳宗元、陈与义以下诸家，拓境于清代的钱谦益、黄遵宪、郑珍诸家，为钱谦益后三百多年来“虞山诗派”的唯一大师。其“著述丰富，嘉惠学林极大，群推为当今的国学大师。”（见2004.2哲学社会科学版《淮阴师范学院学报》）
钱仲联教授对他执教无锡国专时期所获取的成就，颇为得意。他在所著《钱仲联学述》书中说：“我在无锡国专任教将近十年，学生中以在文史领域研究卓有成就而著称于世的有马茂元、汤志钧、杨廷福、姚奠中、吴孟复、陈祥耀等人。”马茂元（1918—1989），上海师范大学教授，文学史家、古典文学理论家，刊行有《楚辞选》、《唐诗选》、《唐诗三百首新编》等。汤志钧（1924—），上海社会科学院中国近代史研究室主任，历史学家，刊行有《戊戌变法人物传稿》、《康有为与戊戌变法》、《章太炎年谱长编》等。杨廷福（1920—1984），上海教育学院教授，《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编审，《中国历史大辞典》魏晋南北朝史主编，又专于中国法律史和唐玄奘事迹的研究等。姚奠中（1913—2013），山西大学中文系教授、副校长，教育家、书法家，刊行有《庄子通义》、《中国古代文学家年表》、《姚奠中诗文辑存》等。吴孟复（1919—1995），安徽师范大学教授，古典文学研究家，刊行有《训诂通论》、《古书读校法》、《唐宋八大家概述》等。阅读上述引文，我们体认得出钱老对于培养人才的成就感和自豪感。可惜上述几人中现在仅存的只有陈祥耀和汤志钧两先生，亦皆年事已高。
钱仲联教授与陈祥耀教授长期在高校从事中国古典文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都是著名的专家。二老对旧学问与新学问都有深研，均能撰写上乘的古体诗歌、文言骈散文和现代文，这在老辈学者中也为难得。他们都享受国务院颁发的专家津贴，是我们的国宝。他们六十多年来始终保持着人世间至为深切的师生情谊，为师者坚持传道、授业、解惑；受业者坚持问学、求真、创新。尊师爱生，教学相长。教书育人，桃李遍布，一道攀登学问和事业的高峰，值得称颂和传扬。
2015年3月完稿（作者系文学院1959届校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