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抒怀

彭一万讲五十年前事—《师友赠书录》之一篇(陈庆元)

发布时间:2009-06-24浏览次数:1114

        福建师范大学很快就要迎来百年校庆,予生也晚,不及见创办优级师范学堂的帝师陈宝琛,也不及听前辈师长讲七八十年前事:予生也“不晚”,还能见到从上世纪五十年代走过来的一批老师,还能听到一些前辈校友讲五十年前事。

        2005年8月底的一天,金门县写作协会在新任理事长杨清国先生的带领下,到同安举办读书活动。福建省金门同胞联谊会厦门办事处发来传真,说杨理事长盛邀我前去参加读书活动,家乡人渡海前来读书,焉有推辞的道理?没想到此行,意外地会到了校友彭一万先生。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我还在厦门一中读高中时就知道彭一万,当时他在厦门双十中学任教。高班的同学讲起彭一万,总是眉飞色舞,绘声绘色,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有两件事:一件是彭一万在原福建师范学院读书和“劳动”,加起来有八年之久;另一件是他在话剧《阿Q正传》中扮演阿Q,名动省城。一介中学生,无由一瞻彭先生的文采风流,深有憾焉。

        1980年春节,我从南京回厦门省亲,趁便去思明西路看望原双十中学老校长(时任教育局长)吕永裕先生,吕校长指着身边一位个头高高、英气勃发的中年人说,他就是彭一万。大浪淘沙,披沙拣金,彭先生后来出任厦门市文化局长和旅游局长,退下来之后,又充任闽南文化研究会会长等职。在我的心目中,彭一万一直是个传奇性的人物。

        彭一万先生喜谈老福建师院五十年前事。他的鬓角虽然已经发白,但体格犹然挺拔,玉树临风。彭一万谈起五十年前的老师,兴奋、仰慕、敬重,仿佛还是一位跨进大学校门不久的学生;但是他又和在校的大学生很大不同,他的话语始终充满着深情,五十年的深情,饱经了五十年岁月洗礼的深情。一所大学的校史,一所大学的内涵常常就饱孕在无数校友对这所学校教师的深情和认同之中。

        同安读书会席间,彭一万先生赠书二册。一册是金门导游,一册是《师友剪影录》(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版)。《师友剪影录》有三篇是回忆五十年前师院老师的文章(彭写这些文章时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后期,追溯五十年代,尚不足五十年,而我所读到的这些内容,都已经是五十年前之事了):

       《恩师长如闽江水》。一个好的系科,最特出、最有代表性的教师可能只有两三位或者三五位,但是在他们的周边还常常会有一批优秀的教师。老师院中文系,就是因为它拥有黄寿祺、俞元桂、黄曾樾等教授和一批优秀教师而出名。彭一万写到的教师多达18位,有的老师用一段的篇幅来描写,有的只有三言两语的钩勒,而又无不栩栩如生。数年前,我写过一篇《黄曾樾辑印〈抑快辑文集〉》(《学林漫录》14辑,中华书局1999年版),为黄曾樾教授在抗战时期冒着日机轰炸的生命危险尽力保存文献而感动不已,没不想到黄先生的课还如此地吸引并打动学生:“黄曾樾老师讲授外国文学,闳中肆外,石破天惊,经常中、法、英语并出……这位学贯中西、博通古今,荣获法国文理双料博士的‘永安才子’,似乎有点铁成金之术,难题经他一点,学生茅塞顿开。”读此文,恨不早生数年得以一听黄先生的课,那怕仅仅只有一堂课。可是不知怎的,突然想起黄曾樾教授非正常死亡到今年恰好整整四十年了,历史的悲凉泛上心头,不觉黯然神伤久之……

    《烈士老怀伏枥骥,盛时利见在龙田》。这一篇是怀念恩师黄寿祺教授的。黄老生于1912年,五十年前,黄老不过四十多岁,高山仰止,老到而深邃的学问,在学生的心目中,他不能不“老”。彭一万“错划”,被弄去养猪,常人避之唯恐不及,可是黄老却非常疼惜这个少见的高材生,通过老友图书馆馆长金云铭教授的关系,给彭一万办了一个一次可以借50本书的教师借书证(一次借书50本,羡煞了现在的教授们)。彭一万说,他拿了装饲料的麻袋去装借来的书,没想到刚出图书馆就碰上管教他的某干部,硬说他不好好劳动,还弄个口袋来偷书!这下彭一万走投无路,必死无疑了。可是说来也巧,金馆长和黄老突然双双“现身”。馆长说:“是我叫他来给图书馆搬书的。”那干部也很“在行”,说:“搬书怎么用饲料麻袋!”黄老不假思索地说:“一万,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搬图书馆的书怎么可用这样的破麻袋?拿新袋子去!听金馆长安排,快快把书搬完!”黄老一向给人的印象是儒雅,甚或可以说是儒得近“迂”,如此的机警,完全是出于对学生爱护的一种应变呀,谁又能说他迂呢?二老的“双簧”,精彩绝伦,无以复加。彭一万的这段描写,我已经读了多遍,却常读常新。

      《日月入怀  风范长存》。这一篇是怀念恩师俞元桂先生的。五十年前,中文系戏剧组在曾一萍老师的带领下排演话剧《阿Q正传》,彭一万因饰阿Q也一举成名,数年之后,连我这个远在厦门的小小中学生都有所闻并仰慕有加。但是我们却不知道,彭一万演出的成功,还与俞先生给他开“小灶”、说戏有关。俞先生一次又一次给彭一万讲小说《阿Q正传》,讲鲁迅《阿Q正传》之外的其他小说,一次又一次指点彭一万到图书馆和资料室借阅鲁迅的其他著作以及各种各样的相关资料。彭一万具有很好的天质和天赋,但是好的天质和天赋如果得不到进一步的培植,何以能发挥得如此的淋漓尽致!彭一万在原福建师范学院是不幸的,但他遇到黄老和俞先生又是有幸的。俞先生是研究鲁迅的专家,30多岁已经成名。彭一万说,他家除了《鲁迅全集》、《鲁迅日记》、《鲁迅书信集》之外,还有64种研究鲁迅的专书和资料;毕业之后,他开过多次鲁迅的讲座都获得成功,“听众甚至把我误作‘鲁迅研究专家’,我想,给我的掌声,首先应献给俞师!”一场戏,一个角色,不经意间,俞先生培养出一个鲁迅研究的专家,至少,是一个很有专长的鲁迅研究者。彭一万此文从他1954年入学写到俞先生过世的1996年,读到文末,我竟和彭一万一起嘘唏。受俞先生的影响,我也成了鲁迅的爱好者。我比彭一万晚十年入学,做学生时无由听俞先生的课,已成终身憾事,但我也许是老师院中文系极少数在校已经通读过鲁迅的学生,我的读鲁迅,也是与俞先生的潜移默化分不开的。

       诵读苏子瞻《前赤壁赋》四十余年,最喜写天地万物盈虚消长变与不变的那一段。用苏子的观念来看彭一万讲五十年前事,如果以变观之,五十年的时间不过一瞬,他所罗列的18位老师大多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以不变观之,五十年前老师范学院中文系的教师们的师德亦是永恒,薪火相传,他们的精神和学问将在一代又一代的学生中得到永远的延续。

        五十年前的福建师范学院中文系,今天已经发展成为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拥有很多的博士点和硕士点,有比五十年前多得多的教授和副教授,有比五十年前的中文系多了许多的荣耀,很多教师的头上也比五十年前那一代人多了许多的光环。在一次全院教工大会上,我忽然想起校友彭一万讲起五十年前事,便不由自主地侃了起来:大家都是老师,都在给学生上课,五十年后,我们这一百来位老师中,道德文章,教风学风,不知会有几位留在我们学生的美好记忆中?是比彭一万先生所记的18位多还是少?

(陈庆元  协和学院院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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